通常来说,精灵不会失去意识,可能是运作构造法可以随时产生物质容器的缘故,在它们眼里会使之失神的物理损伤更像是把精神强制驱逐出物质界,要说失去大脑引发的问题也不是不存在,失去容器和脑子会让精神缥缈得好似雾气,思想在这时候相当朦胧,比人类的深睡眠状态还糟糕,因为这种恍惚是不能自然睡醒的,精灵应该设法清醒点,把自己重新拉回物质界。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精灵女法师每次要回过神的时候,总有什么东西把她再次打碎,这种行为本来是会给她提醒的,怎么也该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下次再遇到就有些“经验的积累”,可是她连意识到自己获得了经验都做不到,不如说只有被打碎的时候才能刚好想起一切。
在精灵女法师毫无自知的反复进行复原时,大概是第五十次后的某次,她的无意识发出了不该拥有的思考,“这有点过头了吧,虽然这么说对泽希雅有点不公平,不过我是完全可以接受千奇百怪的死法的,一开始就是想这样的嘛。”赤子的思想相当清晰,只是这不能说是她的思考,所以她在产生思想活动的同时却依旧做着恢复和遭到摧毁的循环。
马蹄声响了起来,精灵女法师也开始低语,“距离上次这么清醒的见面已经多久了,生灵浩劫?”
金发的男人似是刚出浴,身上不规整的穿着白袍,右臂和大半个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手中的库森迷琳——一张活生生的龙弓,又或者弓龙——正舒展身体,幽灵骏马的两侧都挂上了箭筒,里面装着许多武士的手脚,要是不中,那就有人要残疾,沦为被老弱妇孺羞辱的玩物。
他抽出一支手,弓就咀嚼它,赋予乳酸和反作用力,也是受伤、出血、骨折和脱落,但尤其可怕的是库森迷琳啃了却没彻底吃掉,那就是活生生断了筋骨的,这显得更是废人,如果残疾人还可以推脱为真的没有,他们看起来怎么也是有的,那么欺凌和体罚就更加严重了,这来自人民的淳朴暴力正是他的祝福之一,鉴于这手被嚼出的血满是暴力,既是对他人的,也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断肢后会招来的,甚至是不堪受辱去杀人引发的……一切衍生的相害在空中弥漫,因此他感到相当愉快。
精灵女法师又在聚拢中被打散,“倒是回话啊,我们既是理念又是屠夫,说点话不难吧。”声音却没有变化,跟赌气一样碎碎念,“勇者、大征服者、军团领主、雄狮与雄鹰的主人、永恒暴君、澜伽人之王、摘金苹果的人、儿女小偷、巨人杀手、猎龙者、荣耀谋杀犯、灭门豪杰、侠义狂徒、名誉元老、马上诸王的王、坏脾气酗酒赌博家暴男、点燃凛冬者、女巫猎人、(无名群王)的埋葬者…哦,你还真把这文明的名字抹了,还有被侏儒捅穿脚的跛子”
本来乌鲁斯内武夫已经开弓要发箭,库森迷琳也啃食那支手至满是挥剑中留下的疤痕,无伤大雅的是这武士断了小指,可这不重要,他还可以在落魄时饮酒过多又遭唾弃便暴起杀人沦为死囚,这手就可以搭上它,只是澜伽武士的主人被那该死的称呼弄得心情都差了,应该已经拉紧弓弦要击发,现在好心情全都没了。
“有本事你再骂一句,昔日巨物。”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库森迷琳看起来怕极了,差点在射出箭之前把手啃断,那代表落魄的醉汉可能让人按在地上打断了手,太糟了。
声音不是很怕,可能理由是它不曾触碰过对方,也不再会被干涉,“我还想问你,你要怎么猎我?这次靠艾丽莎失手吗?不会吧不会吧,她连杀意都没有,杀的方式就是一不留神把我击杀,你也配叫魔怪之灾吗?”
乌鲁斯内武夫准备直接先射一箭再过去把它撕成碎片带回去加工,不过罂粟花及其流出的那洁白如乳汁的白水扩散,这让他有了新的目标,还是个更有价值的,他可以选择是奸杀还是掐死,或者更有创造性,他可以慢慢想,至于眼前的,他硬用腕力迫使库森迷琳把箭吐出来,也不和这声音说下去,杜刚倒是看了眼,声音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它就也被催促着带他转身离开了。
“总算走了,接下来想想帮泽希雅脱困……”
在声音的后方,或说是感知的“背面”,一支匕首刺穿了它,这感觉很奇异,但真的能深入思想,要是它还能呕吐,不管是什么结构都该吐血了。
“那我送你一程吧。”白色少女趁着它吃痛,一下把匕首拔出来,推它往前,这就好似遭人暗算坠崖,它只来得及“回头”发出点不敢置信的叫声,徒留她在原处笑着挥手告别,“欠婆婆我一次啦,要是崆螣珑后还有想造的新文明,记得留个位置,让婆婆我占点权谋蛊毒之便,我可怕死。”
倒不是真的很重要,她的某些私人原因导致做事态度就是这样,声音忍痛的时候也没有生气,只是注意了另一件事,“等等,我比你大个一千年以上吧?”她听了只是笑,那装腔作势的态度让它想起个总用盔甲隐藏自己的骗子。
失重感和源头不明的眩晕,精灵女法师坐起身,一些未知的感触让她起了生理反应,用左手捂着脸开始咳嗽,然而这并不是咳嗽可以解决的,不该发痒的嗓子跟被催动一样,构造法根本没有起作用,她被锁在了这身体结构里,只能被本能引导着呕吐、喷射,躯干里的柔软的结构感到发闷,喉咙里的腔不知道是鼓着还是收紧的,强大的压力不仅把血送出来,颅内压都把她的眼珠射出眼眶变成在地上炸裂的混合水球,血的流出没有尽头,压力还在提升,以至于内脏都被牙齿咬到了,脑组织挤成一团凸出眼眶,耳部已迫不及待的把耳蜗送到空气中,这种异状显然会一直持续。
“这是薇娅格兰达的什柒噩咒吧?不应该啊,也就为了增加时间一直杀,是杀多了让白女士发现她了吗?”女酒鬼对着她自言自语。
在症状进一步恶化前,女酒鬼把双手放到精灵女法师面前,慵懒的眼睛直视着她已经失去视觉能力的眼眶,只短暂聚气,精力一瞬集中,“——!”她的叫声和浑身的噪音一起发出,形成不具体的某种爆鸣,精灵女法师的五感应该是消失了,然而这时产生的“抛除”什么的感觉却可以在没有外界的影响时自发出现,让她也和被震慑一样愣住。
看精灵女法师的反应不太明显,女酒鬼有点把握不准,因为这招驱邪破魔的时候也可能把人弄傻,所以对一些精神失常的人是禁用的,她还真不太清楚绿灵妖会不会被直接拍傻,“喂,感觉怎么样。”抓着绿灵妖的肩膀使劲摇,连挤着没喷出来的内容物都被这么弄了一地。
绿灵妖的身体没有出现反应,离开身体的内脏先活了起来,沸腾的超自然力量使得它们变成本该在蛹中的生物浆,带上地面的泥土、花草和肥虫化成更大的原浆往回滑行,速度相当快,几乎可以比得上奔跑的猫,仰赖于从未退化的机能还在起作用,不需要有意识的察觉都能让女酒鬼后退踢开这具吸引掠食者的身躯,那些原浆跟着从她脚边跃起,迅速钻进绿灵妖的身体里,等她落地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只是意识清醒得有点迟了,“唔,好疼。”她的声音里没有真正的痛苦,更像是本能的就自己受击做了发言,恐怕是落地前的瞬间刚把脑子治好。
也算是有点心虚,这次女酒鬼走到精灵女法师身边,右膝跪下,蹲在边上对她伸手,“你好像被毒咒攻击了,有感觉到什么副作用吗?”本来还在自检,眼睛还没睁开,泽希雅发现艾丽莎对她的态度一下好了,她都忘了该自检这事,直接睁开眼像是个人一样边揉脑袋边接住她的手,“放心,我没事,精灵还挺结实的。”艾丽莎倒是知道,算是废话,不过泽希雅不这么认为,她被拉着站起来,就完全不顾之前的表现,相当高兴的要扑上去,“这就是人类的冰山融化、化敌为友对吧?我离开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离开幽远之森的时间太长,正常是能体验很多恩怨情仇的,不对等的感情甚至可以经历从如若珍宝到平淡无奇,最终当意识到感情在时间面前不过如此时,一切会变得能够忘记,这算是精灵的特点之一,而很遗憾的是精灵女法师的时间刚开始再次转动没多久,这可能确实很珍贵,像是圆了个梦。
嗯,艾丽莎也知道这事,不然以前为了满足最低指挥要求才刻苦学的文化课就白学了,考虑了一下还是学骑士那样顺着她的意思来提升好感,而且她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妥的,就是沾了身屎那也是皇家的荣誉,所以在原地任由这绿灵妖抱着她的脖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奇怪的收获感言。
然而,艾丽莎的耐心不是很充足,在泽希雅刚谈起自己未来要实现哪些体验的时候,换句话说仅仅是五分钟,她就感到被拥抱太过烦闷,一下推开了对方,“停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和我去看你的房子。”久违的满足感把精灵女法师变更傻了,她只是带着高兴的表情回应,看起来完全没有恢复本来状态的念头,这也还好吧,反正她不会追究到底为什么又遇到这么多事了,看来绿灵妖还是有方便之处的。
女酒鬼没注意继续拉开话题,结果精灵女法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她之前说的噩咒,“就是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记的模糊不清,还有为什么我会中魔咒来着?”骑士知道了肯定要给她多复习几次对话技巧,幸亏他不在。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路边摸了一下就中招了嘛,你也知道自从两三百年前我国衰退开始,很多带法力的东西掉得到处都是,本来被军队管控的遗迹也失去了管理,怪物都失去了敌人,蛮族大量入侵,反正就很普通的路边冒出来了嘛。”女酒鬼的视线挪开了。
精灵女法师正在兴头上,没有太动脑子思考她的反应,只是顺势接受这件事,“唔,这样哦?”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啊对了!我们很快要有那个了对吧?坚冰融化之后就是最好的朋友,还有坏脾气对呛但是心有灵犀什么的,和人类之间这样是什么感觉!我好期待!”虽然是对方自己莫名其妙绕回去了,但女酒鬼的智力不足够理解她其实根本没成功掌握这个绿灵妖,只是觉得既然结果看起来还是控制住了,这说明她的掌控力还蛮强的,简直是平民才该有的自以为是。
各有各的想法,女酒鬼和精灵女法师离开这废弃的小聚居地,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小坑,里面装了不少屎尿和被拆碎的骨头,精灵女法师觉得可能是野狗把坟刨出来吃剩的,就没有多想,女酒鬼也很满意那个贱民在如今的惨状,很快她们就回到了大宅门口,但在镶金属的木门前停下。
这扇门没有外部锁,所以在内部没有人的时候,是用铁链穿过门上的窥探口再使用挂锁连在一起代替门锁,精灵女法师拿出骑士给的铜钥匙试了试,锁里有产生打开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实际的动作。
女酒鬼走到边上,拽了拽铁链,“怎么打不开啊,是不是生锈了。”
“手感上是打开了,有那种机关的触感……”精灵女法师也觉得有点奇怪,用真正的视觉观察,却发现锁和铁链上有相当奇怪的术式痕迹,这种法术像是千足虫,和一般情况会被抹除某处就要出现功能障碍的不同,擦掉会在擦拭的时候留下新的曲线连上本来没连接的部分、改变节点的转向会使得那些本来闲置的分支相遇而激活,如果随着时间坍塌,似乎也有结构可以在废弃状态下再次拼接,要是在长期未使用导致发生自然萎缩,好像只会删除冗余结构,设计之处故意留下的更坚韧的主干会在它们消失后重组成新的法术。
这种考虑到时间侵蚀和空间变化的设计属于凋零施法,因为它需要明确各种状态的变化再针对设计触发的法术,很显然和那座桥不同,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把握的东西,就连精灵这个大类中能做到的也只有精通预言或谋略的分支,其中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只有墓栖者。
可能是钥匙触发的法术效果,也可能是女酒鬼反复扯铁链的声音太吵了,窥探口后出现了一双没精神的眼睛,女酒鬼准备用手插进去把它扯出来,那双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精灵女法师及时阻止了双方的冲突,“我是幽远之森的树栖者祭司泽希雅,你是墓栖者吗?”女酒鬼以为是她和里面的认识,停手确认了一下,“墓栖者?那是灰灵妖?”墓栖者主动承认了这事,接着在里面不知道做了什么,锁一下打开了,铁链也抽了进去,门往里敞开。
门后的东西看起来也和泽希雅差不多的类人,脚上是靴子,被类似雨披或斗篷的东西遮掩的身体也隐约看得出是穿了白色衬衫和长裤,在开门期间鼻子附近的部分已经拿黑色面巾兜住了,只看得出来眼睛和尖耳朵,不过多少还能从脸部判断得出是青灰色的肤色。
这个人可以说从各种意义上都严严实实的。
还真是灰灵妖,这种和绿灵妖不同,在崆螣珑里属于中下层指挥官级别,动手是需要深思熟虑的,幸亏没随便动手,不然要丢人了。
艾丽莎是这么想的。
“我在做族课,有什么事吗?”可能是比绿灵妖更缺乏社会能力,本来该通过点对话互相给予点信息,墓栖者居然完全没有做,导致它的对话很莫名其妙。
像艾丽莎就根本听不懂,她让泽希雅跟对方沟通,可是这个精灵好像也没听懂,这就很奇怪了,再怎么说精灵之间应该也会社交吧,“你没和墓栖者氏族打过交道吗?”她直接问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肉栖者和墓栖者这两种是不同的,它们没有族群观念,我们根本接触不到成群的呀?少数遇到的也和这位差不多,沟通能力很有限。”泽希雅也是对这事感到苦恼。
听她们的对话过程,墓栖者不知道是闲无聊还是怎么样,已经有点犯困了,眼睛闭着,身体一摇一晃,无意识的低语,“这是我的安塔克,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要回去做族课。”说着就要关门,但门被泽希雅和艾丽莎伸手挡住了,弄得它有点不太高兴,法力在空中聚集起来,似乎是有施法的打算。
“等等!”泽希雅把钥匙拿到它面前,义正言辞的宣示权力,“这里是我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私人领土!由切欣的里夫阁下转交!是合理合法的财产!你不能私自霸占我的东西!”这话弄得它愣了愣,给艾丽莎机会进到屋里,在泽希雅和墓栖者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下抓住了它的下巴,狠狠地把它往地上砸。
泽希雅也跟着进来,急忙抱着她,阻止了这破坏性的动作,结果只是墓栖者掉在地上摔得非常疼而已。
“松开,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顺便得到头等功。”
“但但它又不是敌人,我也对敌人很苛刻,可是这还不一定是敌人!”
在她们僵持期间,墓栖者爬起身,清理了一下衣服,可能是评估这种状况不适合待在这里,就自己先拍了拍手让她们安静下来,等她们确实不闹腾了,它才看着她们说话,“我在我的安塔克已经住了两个月以上,要我搬走也可以,但请允许我完成族课,好吗?”
老实说她们这里让它离开的理由也相当充分,不管是艾丽莎挣脱开之后指出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宅邸只是没在用,还是泽希雅受到骑士直接给予的转让,不过说到底这事还是需要精灵女法师肯自己争取,当墓栖者讲明所谓的族课是什么,她就决定暂时压着不立刻使用自己的权力了。
墓栖者带来的随身物品中有一支瓶子,看起来呈筒状,近似于玻璃,上下方连着中空的某种绳子的金属圆盘可以旋转打开,也有折叠的把手可以方便抓握,现在那支瓶子正装着河水,“我要找出曾在这条河——锡波特敦中潜藏的食人魔,这就是我的族课内容。”墓栖者是这么说的。